1974年高中毕业后,年底我应征入了伍。我当兵的动机很简单也很平庸,因为我是农村的。那时候上大学兴保送,轮不到我头上,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兵来改变自己的命运。入团入党,然后回来找个工作,娶妻生子。这种想法是不能说也不能写在纸面上的。作为我来讲,这就是最初原始的动机。
而当我真的穿上那一身绿色军装时,瞬间觉得自己长高了些,我是一名保家卫国军人了的感觉油然而生,心里滋生一种说不出的责任和担当,这种责任和担当说不上有多高尚和伟大,但最起码在心里点燃了些许的正念,我不免有些傲然,内心有一种激情闪烁起来,驱动着我让我扛起这份责任和担当。
那年我20岁,从没有远离过家,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庇护。告别父母那一刻的情景,并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淡忘,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,父母亲站在寒风瑟瑟的门前冲我招手告别,母亲一个劲儿的挥舞着已经苍老的、摇晃过无数次我童年摇篮的手,抹了一下眼角转身回屋了,我知道母亲流了泪。
我也禁不住潸然泪下,我深情的望着父亲伫立在门前的身影,生平第一次如此深情的、久久的注视着我的父亲。过早稀疏的白发在寒风中舞动,他没有像我母亲那样一个劲儿的挥手,只是呆呆的伫立在门前,我感觉到父亲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希望。母亲推开房门又出来了,又是不停的挥动着手,意思是让我赶紧走,我用拇指和食指单分离的手闷子擦了一把眼泪,转身走了,从此告别了家乡,告别了我的父母亲。
家乡的山山水水,一草一木由着列车的加速变得模糊。车厢里开始热闹起来,日落西山红霞飞的歌声在车厢里荡漾,随着那铿锵有力、节奏鲜明的旋律,也许是年轻的缘故,很快便把那一抹乡愁抛在了脑后,踏上了我为之骄傲、为之向往、让别人羡慕的的军旅生涯。
到了新兵训练营地,开始了新兵集训生活,现在回忆起来,有些事觉得好笑又好玩儿,老百姓与军人之间的差距很大。那个差距需要时间的磨练锤打才能缩小。
印象最深、最让人捧腹大笑的莫过于紧急集合,班长姓陆,名记不清了,71年兵山西人,告诉我们睡觉时把衣服按顺序放整齐,免得紧急集合时乱了手脚,一开始,我们都把衣服整齐有序的叠放在脚跟下。然而时间略久,便不以为然,衣服,裤子,袜子等随便堆放在脚下。周未星期六的下午最轻松、也是最悠闲的时光。晚上白米饭有汤,菜有肉,饭后,读书看报纸写家信,熄灯号响了,刚躺下准备睡觉,就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子响。哨声就是命令,命令如山!十来个人顿时乱成了一团,一片杂乱声,个个手忙脚乱到处乱抓。
挨着我的是冯常连战友,我们俩把一条裤子塞进了两个人的腿,他的左腿我的右腿,我们俩便争执扯拉起来,都说裤子是自己的。他掀了一下我的被子,他气急败坏、愤怒吼着对我说,“这是你的裤子”!因为裤子的事儿,我是最后一个跑出去的,房外一个劲儿的喊,"金镜波快点儿,就等你了”!袜子没来得及穿,鞋带儿也没来得及糸,越急越乱,越乱麻烦事儿越多,恶性循环。
跑着跑着背上的背包也散了花儿,排长一个劲的喊不许掉队,我只能把被子抱在怀里,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,因为没系鞋带儿,脚踩在了鞋带儿上,自己把自己绊倒了,好在被子抱在怀里,头没有触到地上,只是把抱着被子的手擦破了点儿皮。那个狼狈相,就不用说了,要多狼狈有多狼狈!也许是头一次紧急集合,没跑出多远就返回来了,全连队有几个跟我差不多也是抱着被子回来的。回到驻地,班长简单的总结了几句,瞪了我一眼,从此我成了班里的笑料!
最难搞、最磨练你意志的是搞卫生叠被子,班长的被子因年头发黄,也叠出了印痕,他一边叠一边讲解叠被子的要领,但我们的被子是新的,怎么也叠不出他的被子那样方方正正,棱角分明,像刀切出来的一样线条清晰而又骨感。而我们叠出的被子就像刚出锅的老式的大面包,松松垮垮离倒歪斜。到了星期日,我们就练叠被子,我怎么也是叠不好,就坐在被子上, 用屁股反复地在被子上碾压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后来叠出的被子多少有了点该有的模样。
我的饭量大,经常吃不饱肚子,部队为了改变新兵懒散的习惯,养成快速反应能力,没等你吃完饭,那边哨子就响了,出去练队列。我一饿了晚上就睡不着觉,饭菜打回来,我经常是第一个抢着盛饭,然后狼吞虎咽,若是饭不够了,我就用菜汤把肚子灌的鼓鼓的,虽然有些难受,但是晚上我能睡得着。
我有个老乡在炊事班当炊事员,我跟他说每天能不能给我留一个馒头,他说不行,这样做会犯错误,让班长知到了会挨批的,我跟他苦苦哀求,看在老乡的份上,你就可怜可怜我,帮老弟一把,他比我大一岁。我给他出主意说,你用纸包好,然后放在炊事班后窗户的墙根儿底下,用石头把它盖住,别人谁也不会发现,在我的哀求下他答应了。我还有个老乡也在炊事班,我把饿肚子的事儿也跟他说了,这家伙倒是痛快,满口答应。两个人轮着班儿把馒头给我送到墙根儿底下,那几天,每天晚上都有馒头吃,觉睡得也就安稳了。
每次我把馒头揣在裤兜里,大摇大摆、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班里,人就是这样,心里越是有心虚的事就越装。晚间睡觉时,用被子把头蒙上在被窝里啃那个已经冻硬了的馒头。后来这个事儿让冯常连这小子知道了,他让我把馒头分给他一半儿,若不分给他,就告诉班长,没办法忍痛割爱,每次都得分给他一半儿,他坐享其成,这小子坏透了。后来复员,在一次战友聚会上,提起此事,我让他必须请我吃顿大餐。
后来不知道怎么让班长发现了,问我,馒头哪来的,我低头不语,我不能出卖我的老乡,我说我是搁后窗户偷,偷字没出口,改成了拿,拿总比偷好听些,我有点儿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,“窃书不能算偷”的逻辑。班长当然不相信,他沉默了片刻,“你要在全班里做检查”,我没出声却点了头。开班会的时候我做了检查,虽然做了检查但我说出了我偷吃馒头的理由,我说饿了,我晚间睡不着觉。休息不好就影响第二天的训练,我的理由是真的也很充分,在这一点上我没有撒谎。班长最后说,以后不许再做了。班长没有向上边儿反应也没再提起过此事。
新兵训练我并非一无是处,我们班的队列在全连走的最好,而在我们班我走的最好,尤其是正步走,马凯连长曾经表扬过我。这是我唯一闪光的地方。两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了,作为我来讲,没有更多的亮点,但我的意志和耐心得到了砺练,让我懂得了一个军人该有的样子,激情燃烧了青春,让我成长了许多。
金镜波
2024.1.1